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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归不归,孔雀东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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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玲
2021-11-18
魂兮归不归,孔雀东南飞
 
有个词汇,叫做“纠结”。千禧之年我来到日本,一转眼,21年过去了。人生苦短,能有几个二十年可以让你折腾?何况还是20几到50岁的黄金年华。
 
在这兜兜转转,起起伏伏的21年当中,苦中有乐,酸中带甜,五味杂陈。但是,即便是过了天命之年,我还是逃不出“纠结”二字。
纠结要不要回?
纠结何时回?
纠结怎么回?
 
我的父辈,20岁出头离开家乡,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天南地北都去过。最北呆过东北的辽宁,最南的海南岛生活过8年。而我出生在浙江的宁波,长大的地方却是苏南的小城。
 
父亲曾今想过叶落归根,退休以后要回到他的老家,洞庭湖的鱼米之乡。那里有他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有魂牵梦绕的村庄,夏天开满荷花,秋风起,结满肥硕莲藕的池塘。后来,因为妈妈尚未退休,还有一双儿女教育的问题,最终没有选择回老家养老,而是留在了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
 
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农历春节之前,老父亲总要买上几条大青鱼,剖洗干净,还有几十斤带皮的五花肉,用粗盐腌制好,挂在风口处风干。用一口陶土的大缸自制了一个熏罐,点燃一大堆吃剩的花生壳来熏烤,做成咸鱼腊肉。那个年代还没有冰箱,于是挂在干燥处,可以保存半年也不会坏。
 
冬天,家里常做的菜有腊肉炒蒜苔。切一块被风吹得硬邦邦的腊肉,放在盐水里泡上一夜,去掉过重的盐味,上蒸锅蒸软以后,切成薄片,和蒜苔,葱姜大蒜,还有湖南的干辣椒一起爆炒,如果有黑乎乎的豆豉,放上一小撮,用大火可以炒出一盘又香又辣,地地道道的湖南家乡菜,配上刚出锅的白米饭。因为太辣,吃得鼻子尖上冒出一粒粒的大汗珠,感觉耳朵眼要喷出火来,那叫一个过瘾。老父亲端着一个小酒杯,吃一口家乡菜,抿一口洋河大曲,望一眼宝贝儿女,默不作声。我知道,他又想家了。
 
    如果家里来了客人,腊肉以外,父亲还会舍得拿出他的宝贝咸鱼。晒干的咸鱼,切成块,也是泡软蒸熟以后,油炸一下,撒上诱人的白芝麻。鱼肉呈琥珀色,肉质有些坚硬,吃起来费牙,但是咸香有劲道,带着淡淡的花生壳的烟味,也是不错的下酒菜。关键,那是家乡的味道。
 
    2000年以后,我出国留学,父亲和母亲回过一次湖南汉寿县的老家,那时候,到长沙还没有通高铁,交通不似现在这般便利,车船劳顿,颠颠簸簸地要走几天。在老家探亲访友,旧地重游,呆了小一个月,也为寻一块墓地,还是想若干年后,即使是化作一捧灰,也要回到家乡的土地上。树高千尺,叶落归根,那执拗了几十载,大半辈子的故乡情结让我鼻子发酸,眼眶湿润。
 
四年前的清明节,母亲突然离世。最后墓地还是选在了儿女生活和工作的苏南小城,主要原因是为了方便以后儿女来扫墓,同时也是他们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兜兜转转,心心念念,母亲终究还是没有能回去故乡。她是不是心怀一份遗憾?对于逝者,我也是无从知晓了。
 
小的时候,父母是天,是一切的依靠。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父母会老去,会离开。刚刚出国的时候,母亲退休不久,上着老年大学,父亲也七十未到。即便不说健步如飞,但也相当健康。每次在说好的时间打国际长途,电话的那一头,总能听到母亲又高又清亮的嗓门,说着一切都好,问我何时可以回家?问我缺什么,她给我邮寄。
 
2004年3月,来日本以后我第一次回家。从名古屋的中部空港飞浦东机场,然后转乘机场大巴到上海车站,再乘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我居住的城市。火车晚点,原定晚十一点的火车,整整晚了好几个小时,到站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照明有些昏暗的出站口,几乎没有什么人。一个带着大盖帽,穿着车站制服的工作人员,满脸疲倦地负责检票出站。旁边有个瘦小的身影,像个小老太。
 
三月的凌晨,料峭春寒,又冷又饿又累的我,归心似箭。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行李箱的拉杆上还挂着好几个免税商品的礼品袋。我东张西望。我着急找一辆出租车。我要回家!现在!立刻!马上!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小名。我回头向声音的出处,是那个小老太。天哪,那是我妈!离家四年。那样健康有活力的人,怎么小了一圈。白了一半的头发,将我的眼扎出酸涩的泪花。
 
一脸疲倦的车站工作人员,这时候突然来了精神。“这个老太是你妈呀?!今天我上夜班,看她晚上8点不到就来了。一直就守在出站口。都出来好多趟车的旅客了,她还在。问她,她说女儿今天从日本回来,她来接站。我告诉她,上海来的某某车次晚点,先到候车室等着吧,等车快到了,我会提前告诉她。不用守在出站口,夜里凉。你妈说,你都4年没有回来了。她一定坚持在这里等,怕错过了。”大盖帽的话,继续让酸涩的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女儿不孝,四年才回家。
 
快到家门口,熟悉的窗口亮着灯,却看到老父亲在楼下等着,帮我提行李上楼。锅里热着饭菜,我喜欢的盐水虾,洋葱炒鳝片。桌上摆着我喜欢的水果还有零食杭州椒盐小胡桃。
 
父母在的地方,是你的家。然而结婚生子,又有了自己的家。为人妻为人母,从此多了另一份责任在肩上。于父母,我有尽孝的责任,于子女,我有抚养的责任,于老公,还有扶助一生的责任。如果父母和我的小家庭都在国内,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不仅相隔数千里,还隔着一个国门。从此我发现我的情绪里面有了太多的“纠结”。纠结父母在一年年地老去,倍感孤独,需要子女的照顾,纠结孩子在日本出生,一直受这边的教育长大,如果回国,他也无法适应国内的教育,将来很大的可能考不取国内的好大学。我也不能因此耽误孩子的未来。甘蔗没有两头甜,鱼肉和熊掌,不可兼得。
 
回头看看周围的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日本的,留学,工作,做生意,国际婚姻,等等。奋斗了若干年,有人回国了,有人留下了。留下的,有人结婚了,有人永住了,有人改国籍了。回国的,也有人不适应国内的变化,又重新回到日本工作生活。各种各样,我也不能够列举详尽。
 
在纠结当中,我们家也做过各种尝试和努力。08年底,我带着2岁的儿子回国,装修了国内的房子,给儿子找好了托儿所,打算在沪宁线上找家律师事务所。可是几个月以后突然有了变故,把我回国发展的计划打碎了。2012年夏天,老公辞了东京的工作,也是准备回国发展。同一年考取国内的律师资格和专利代理人资格,2014年在国内实习。但是2015年又回到东京工作。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转回了原点。
 
有人说,回国会后悔;有人说,留下会后悔;有人说,不出国会后悔;还有人说,后悔出了国。人生好像就是为纠结而活,又活在各种纠结当中,并且在纠结中痛苦着。但是,当你没有纠结,也不再痛苦的时候,人生也就走到了终点。
 
最让我心痛的是,每次回国探亲,久别重逢,见到父母,他们越来越衰老,越来越虚弱了。母亲去世了,九十岁的老父亲,身形一圈圈的小下去,估计现在只有1米60公分,比我还要瘦小了。
 
出国以后的约定,每周日晚七点,我一定会打电话回家。几十年了,每次电话铃响几声,老父亲都会接电话。万一有事没有打,或者没有接,第二天会再打一个。不过这种情况非常难得。前几年,老父亲思路还比较活跃,会聊些新鲜话题。因为疫情,我也快两年没有回家了。最近的电话,几乎成了车轱辘话。我说:
“吃饭了吗?
身体还好吗?
痛风的药片还有多少,快吃完了的话,我再给你邮寄。
最近日本还没有放开,暂时还不能回去探亲。您要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看外孙考上大学!”
    老父亲说:
“我身体还好,你们不要担心。
现在不要回来,回来要隔离,劳民伤财。打打电话,听到声音就可以了。
你们管好孩子,多夸奖,少批评。
你们好,我就好。“
 
今天是儿子十五岁的生日,两周前的周日和老父亲通电话时,他问起儿子的生日。我说你还不糊涂呀。他呵呵一笑,很高兴。其实今年是我五十岁的生日,他已经完全忘掉了。
 
电话那一头的“我听着嘞~”,是我心里永远的依靠和安慰。每每打完电话,我的心情不仅纠结,还痛苦自责,又担心害怕。害怕我的电话某一天。。。。我不想说,你懂的。
 
老公99年来的日本,我晚来一年,一直没有改国籍,可能潜意识里,一直想着什么时候会回去。现在因为孩子上学,留在日本。若干年后会如何?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做好决定。老公还说,他以后不要墓地,也不要骨灰盒,直接撒到海里好了,省的儿孙牵挂,还要千里迢迢的去看。我想和他一起,但又不愿意和他一样,把自己撒到海里,飘在风里。欸,你何必让我纠结。
 
也许他是对的。人生何必事事纠结。魂兮,归不归?孔雀东南飞。若干年后,我们化作一捧灰,撒到海里,飘在风里,融到雨里,落尽土里。也许会去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也许魂归故里。
 
 
2021年11月17日星期三
黄 玲


《石榴红了》    作者 杨永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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