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日本，接触的大部分日本人都是打工的时候认识的，当时老有一个疑问，这些素质平平的日本人如何造出那些美轮美奂的家电，像当年中国人梦寐以求的彩电、冰箱、音响组合那些奢侈品，当然还有如何营造出当时如日中天的经济景气。
    进入大学之后，这个谜团渐渐解开。原来日本有一个精英阶层，有很多的能人。大学里有几位教授的非常精彩、深奥的课程，令我如同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既刺激，又亢奋，还迷惑，每次课后都要反刍、回味一番，才能消化。

    有一位渥美教授，留美，教刑事诉讼法。他的讲课风格很特别，开课的前几分钟说说课程的要点，然后让学生自己课后去读书。接下来他就开始谈天说地。其中的内容有时事新闻、日本历史、名人轶事，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讲述观察问题，分析问题的方法论。他在谈到亚当·斯密这位英国伟大的经济学家时，认为与其说他是一位经济学家，不如说他是一位伟大的法学家、哲学家、伦理学家。他的巨著《国富论》奠定了西方市场经济的理论基础。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完善的市场经济的前提是必须有遵守法制，同时有道德观念的市民。如果市民只是利用市场经济带来的繁荣与恩惠，而自己不去遵守规则秩序以及承担义务的话，市场经济是难以为继的。

    听到渥美教授对亚当·斯密这位奠定了市场经济基础理论的思想巨人的讲解，真有豁然开朗的感觉，从深层次理解，日本的市场经济运行顺畅的原因所在。
    还有一位教英文的武市教授，也是留美的。他除了英文外，还开了一个戏剧、电影艺术的课程，讲英国的莎士比亚，日本的歌舞伎，还有电影巨匠黑泽明导演的作品《罗生门》。我这个在文革期间受教育的基本素质，根本无法消化先生的高深莫测的授课，现在感到特别遗憾。
    不过武市先生的两件事令我永远难忘。先生非常谦逊，几乎没有看到他有生气的时候。有一次，一位日本同学告诉我，说是我师从的武市先生的曾祖父叫武市瑞山，是与明治维新的头号功臣板本龙马齐名的著名历史人物。查阅了资料得知，武市瑞山是一位中级武士，为了推进改革维新，与保守僵化的藩主冲突，不幸入狱被杀。如果拿中国的近代史的人物来比较的话，那就是戊戌变法中抛头颅，洒热血的谭嗣同了。多少年后看NHK有关板本龙马的一个电视连续剧，每当出现武市瑞山这个人物时，就会在脑海中与武市教授的容貌重合。

    武市先生在方方面面对我关照颇多，一直是我的身元保证人，对我这个中国留学生的有理、无理的要求都是有求必应。大儿子出生几个月后，先生到家中探问，当他抱起孩子时，几个月的婴儿不怕生，竟然对着先生笑出声来，真是不可思议的神奇。先生退休后，担任一个高中考大学的预备校的管理工作，告诉我不少日本如何考取医学部的知识。当时想，如果孩子能读书，长大之后一定请先生指导孩子上一个好大学。万万没想到，几年之后，先生患病离开人世，让我悲痛了许久。得到先生许许多多的指导、关怀、帮助，可是自己没有了知恩图报的机会。十几年后，大儿子顺利考上他心仪的大学。如果先生还在人世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今天写对恩师武市先生的这一段回忆文章的一个目的，就是以此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绘画   黄三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