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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夫妇问了我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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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敏
2020-03-28
《天皇夫妇问了我几个问题》

难忘的初见

我曾有幸近距离观察过皇太子时期的明仁天皇。

那是36年前的事了。1982年的春天,我在宫城教育大学留学。正要回国之际,受著名诗人草野心平先生之邀,到位于东京地铁站附近的帝国饭店用午餐。餐后正要离开酒店大堂,突然发现当时的皇太子夫妇从人群中穿过。那是极其偶然的一瞬间。草野先生告诉我说:“这位就是下一代天皇。”天皇夫妇二人和蔼可亲地笑着向我们招手。这一瞬间带给我的感动,仍然历历在目。每每得知明仁天皇即将退位的消息,我总会回忆起这段往事。但当时我对“天皇”不甚了解,也从未想过此后能和天皇夫妇晤面交流。

意想不到的“重逢”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07年2月26日,一个微冷、宁静的夜晚。

 我受邀拜访皇居,有幸得见精神矍铄的两位陛下。那是因为一个月前,日本政策研究大学院大学的青木保教授在为天皇夫妇讲授了东亚的文化交流之后,为了满足二位希望了解东亚文化交流现状的诉求,便推荐了我。

当天,青木教授和他的学生——一桥大学的足羽兴志子教授与我同行。我们从东京地铁站乘坐宫内厅(日本的行政机关,负责处理日本皇室成员的一切事务)特派的专车进入皇居后,被带到了一个不过十叠(约合16.2平方米)大的日式房间。屋间不大,毫无华丽气派之感。桌椅也十分简朴。我想,也许这是他们考虑到中国人的生活习惯,特意在日式房间配备的桌椅,不禁为他们反映在细节的人文关怀所感触。



两位陛下将我们迎进房间之后,我马上意识到我将坐在他们的正对面。他们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温善,对我们的到来表示出诚挚的欢迎。我的紧张情绪缓和了不少。在他们的礼让下,我坐下来,两位教授坐在我的斜对面。

面对两位陛下,一种强烈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的被两位陛下温和高雅的气质所吸引,似乎进入了充满正能量的气场,脑海中浮现出“思无邪”这个词语。这是孔子解释《诗经》的精髓——“纯真”的内涵时所用的。

交流的形式是两位陛下提问,我逐一回应。在交流过程中,我不时感到震惊。

因为他们不仅智慧,而且对以中日为中心的东亚地区的文化交流予以深层的关注和期冀。交流的话题涉及各个领域。令我难以忘怀的内容大致如下所述。

最开始的话题是“明治维新后,近代中国的日本留学热潮及其成果”。当时,日本在学习和翻译西方文化的过程中创造了大量汉字词汇,如共和国、社会主义等等。而把这些新词输入中国的留学日本的中国留学生。

 清末,政府派遣科举考试合格者们前往日本留学,希望这些精英们接受西方的近代教育,将源自西方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宗教等知识引入中国……对于中日两国近代交流的史实,两位陛下格外关心,并且造诣很深。

有关植物话题的交流也很热烈。话题的切入点是天皇的徽印(印在贴身物品等上的标志)“榮(梧或者梧桐)”。这是中日两国共同拥有的象征高贵吉祥的树木,在了解到该象征意义本为共通之后,天皇陛下似乎颇有感触。皇后陛下告诉我们她的徽印是“白桦”,并向我们介绍了使用应季花卉——桃花制作的插花,还告诉我,昭和天皇的皇妃香淳皇后的徽印就是“桃”。

在大量吸收中国文化的《万叶集》诞生的时代,日本的“花”基本上指“梅花”。《万叶集》中咏梅的诗歌有118首,总数排在咏萩(一种蒿类植物)的诗歌(138首)之后,位居第二。梅花作为中国传来的珍贵植物,兼具药用和食用价值,备受日本贵族阶层的喜爱。梅花和桃花都来自中国,一直被日本皇室所珍视。

紧接着的话题是关于秋筱宫殿下(天皇陛下的次子)的。他在日本学习院大学就学时起就研究禽类的生态。为了研究长鸣鸡的生态,他还特意前往云南进行实地调查,并撰写了相关论文。同时,还学会了几句中文,并教给了两位陛下。

对于天皇一家而言,中国的古今轶事也是他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像“你好”之类的中文日常问候,两位陛下的发音都很标准。

皇后陛下还记得,1992年访华之际,在西安,有一位老人非常努力地想与她对话。虽然语言不通,但她深切感受到了中国普通民众的热情。“我感受到了他们想传达给日本的心意”。那时,她不由得想起了小学音乐课上学到的有关长江的歌——“滚滚长江水,昼夜不停歇,滋润着肥沃的大地 ”。



天皇陛下表示,自己一直希望日中、日韩能够和平友好地交流。谈及日韩两国的和平友好时,他提到,恒武天皇(737-806年)的生母曾是百济王国(4世纪前叶-660年,位于朝鲜半岛西南部的国家)武宁王的子孙,并提及了古时专门邀请“五经博士”(精通并教授“五经”的学者)访日讲学的史实。天皇陛下还表示,深化东亚地区的相互理解,是始终不渝的夙愿。

这时,侍从端上了一盘糯米圆子。天皇陛下告诉我们,它是用皇后陛下一大早亲自去皇居森林里摘取的艾蒿做成的。

圆子散发出淡淡的清新,与一年四季都绿意盎然的皇居深林浑然一体。我不禁联想到当时迷上的热播韩剧《大长今》,不由脱口说出:“这比大长今做的还要好吃!”闻言,两位陛下开心地笑出了声音,担心说错话的我也忘记了场合,只觉得由衷的痛快、开心。

天皇陛下问我:“你在从事宫泽贤治(日本昭和时代早期的诗人、作家)的作品翻译和研究时,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呢?”我回答说,日本人也有憧憬和平并努力付诸实践的这份坚守。这让我明白,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大家原本都是一样的。两位陛下听后,多次颔首表示赞同。

 整场交流中,两位陛下身上体现的情操、教养和气质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坐在对面的我如同接受了一场洗礼。其间,我还和两位陛下与青木、足羽教授共同享用了晚餐。轻松愉快的交流大约在9点多结束,超出原定时间30分钟。

 “为了日中友好!”

在夜风瑟瑟的皇家大厅,两位陛下轻轻伸过手,温和地和我握手,他们的话语却让我感悟到其间所蕴含的信念和力量。

车子载着我们静静离去,两位陛下目送着我们,直到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从第二天的报纸中得知,皇后陛下因肠炎而发烧。我心里特别难受。交流其间,她的举手投足间从未流露出身体不适。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樱花联结的记忆

2017年9月8日,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纪念招待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周恩来总理的侄女周秉德女士在讲话中提及了皇后陛下,并表示谢意。

“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伯父曾对日本朋友这样说道:‘我在日本生活过,我对日本的印象很深。’”

 “1974年12月5日,患病的伯父回忆起在日本生活的日子,深情地说道:‘我从日本回国已经55年了,是1919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回来的。’……为了继承伯父的遗志,1979年4月,伯母邓颖超访日,受到了热烈欢迎。我和其他周家人也多次访问日本。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的各位朋友都很尊敬、爱戴伯父。2011年8月,NHK连续4天在黄金时段播出了纪录片《家人和亲友口述周恩来》。在日本的朋友告诉我,这部片子在日本很受欢迎,连皇后陛下都看了,她也很尊敬周总理。”



周秉德女士提及皇后陛下的背景,与2012年4月20日的访日有关。元中国政协委员、中新社副社长的周秉德女士和妹妹周秉宜、弟弟周秉华、弟弟周秉和一行,冒着小雨来到法政大学的王敏研究室,在大学附近的樱花路上,和留学生们共同参加了小型讨论会。讨论周总理留日时的诗作《雨中岚山》,也就是周总理在1919年春天回国前的作品。

那天夜里9点左右,皇后陛下特意打电话到研究室,向为中日友好事业做出巨大贡献的周恩来总理表达感谢。多么温暖而又用心的表述啊。我立即将皇后陛下的问候转达给周秉德女士,周秉德女士也拜托我向皇后陛下致谢。

因为有这段经历,2017年8月29日,我前往周秉德女士家中,和她讨论了将于9月8日举行的中日关系正常化45周年纪念仪式上的讲话稿内容。

2016年5月7日,周秉宜女士从北京赶往香川县观音寺市,参加大平正芳纪念馆的开馆仪式。听说附近有三笠宫亲王(崇仁亲王,明仁天皇的叔父)的植树纪念碑,便约我一起拍照纪念。因为她清楚三笠宫亲王一贯主张和平友好。

编织历史的丝线

2015年5月1日,我通过侍从,和两位陛下约定,在3日下午登门拜访。和上次一样,我从东京地铁站出发,乘坐宫内厅特派的专车进入皇居。但那天与两位陛下见面的只有我一个人。

最初的话题与我在2014年年末刊发的著作《大禹和日本人》(NHK出版)有关,天皇陛下夫妇和我分享了读后感。他们对于日本民俗中存在的水神(大禹)信仰很感兴趣,因为日本最早的古籍《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中出现过“禹王”,这使得他们对源自中国、诞生于两国文化交流的日本文化以及日本皇室的作用有了新的认识。并鼓励我,希望我今后继续从事与日中交流有关的研究。



 听到这番话后,我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但我仍然坦诚地表示,“我每天都在学习、研究日本。研究日本和研究中国具有互补性,因为两国的历史文化关系互融混成。我的著作不过是忠实反映日本社会和民众保存下来的事实而已,其实我应该向日本道谢。”

天皇陛下一贯主张,将像“新尝祭(庆祝稻谷收成、祈求来年丰收的祭典。1948年起更名为“勤劳感谢日”)”这样的传统文化继续保留并传承下去,这是非常重要的。至于“种田祭祀”这种新设活动,更应该注重举办的意义,而非操作的形式。

 对于“宫中养蚕”这一话题,我们聊得很深入。美智子皇后饲养了濒临灭绝的日本野生品种“小石丸”,她还将皇室养蚕所产出的生丝送往正仓院(位于奈良县奈良市东大寺大佛殿的西北位置,院内保存着日本奈良、平安时期的贵重文物),用于古典等的修补。

 顺便向大家介绍两首皇后陛下所作的有关养蚕的和歌。

 半三更万籁寂,簌声忽起,秋蚕作茧衣。
 未明却道破茧迟,又复织丝,丝尽小屋成。

2014年2月,以“蚕—日本皇室的养蚕与‘古代裂(日本古代纺织品残片)’、日法丝绸交流”为主题的纪念展在法国巴黎日本文化会馆举办,为期2个月。纪念图鉴中有这样一句话:约3世纪时,养蚕从中国传入日本。

皇后陛下也送给我一本。

纪念图鉴《蚕—日本皇室的蚕养殖与“古代裂”、日法丝绸交流》

我认为,受大禹信仰影响,整个东亚的农耕文化中存在社会生产的性别分工——男性负责治水耕作,女性负责养蚕制丝。并表示,“这种性别分工在皇室祭祀等活动中也有所体现,表明东亚以及汉字文化圈的共同文化逾越了‘文化遗产’的概念范畴,正被应用于传承人类文明之精华的现实中。尤其在探讨共同价值和文明互鉴方面意义深远。”

天皇陛下的汉文修养很高,他提及了年少时就学习中国古典诗词,直至今日都可以吟诵李白的《白帝城》等诗词。两位陛下都表示,“渴望看到日中两国民众进行文化交流、青少年交流和教育领域的交流。其间,两国共通的汉字文化是必不可缺的平台。希望教育界和研究界以及各界都能够积极地发挥作用。”两位陛下还郑重强调了对和平的期冀——“决不能忘记战争的摧毁,以史为鉴,正视史实,走向未来。”

这次交流同样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转眼就超过了原定时间。
车子缓缓驶过两位陛下并立的门前,他们的银发与夕阳相辉,他们的事业尚需后人继往开来。

我难以忘怀,也深感任重道远。



(来自:海外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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