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一段歌》
成长和年迈,一样是不可阻挡的。有时握着母亲骨节粗糙的手,几乎泪奔。便绕到母亲背后,轻轻捶几下母亲的微驼难直的脊背,真想把悠悠爱母情一点一滴捶进母亲心怀,将她的疲倦和病痛捶得烟消云散,让她重新直起腰来。带我们几个孩子风风火火前行。
想起母亲已经逝去的、而我尚在经历的青年时代,我不禁感慨万千。
年轻时,母亲是一位乡村教师,那个贫瘠荒凉的小村只有一所小学、一问教室、两名教师、四十多个学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年轻的母亲,就在那间破补丁般的土砖屋里教学生们写字、朗读、背诵,风雨无阻地耕耘着孩子们心灵的荒地。
那时的父亲远在江苏徐州当兵,很少回来,七岁之前,我对父亲的所有印象仅止于一枚闪烁的红星。母亲挑起了本应夫妻共同承担的重负,上课之余忙农活,她的手脚永远忙碌不停,对所有需要她帮助的人有求必应。那时,我就深感母亲有一颗博大的爱心。
在这个牵动往事回忆的夜晚,我遥想儿时沉甸甸地趴在母亲背上,她不惧野狗的狂吠,不顾荆棘刺破脚踝,毅然迈开脚步向前的情景,母亲那起伏的身影,至今仍令我抨然心动。
母亲30岁那年,我们母子四人告别了难以割舍的故土,也告别了往昔难忘的生活,几经辗转,终于踏上了江苏徐州的大道。望着沿街矗立的楼房,年仅七岁的我,心中充满了新奇与惶惑,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将来等待着我们。
那一年,我们在徐州安了家,母亲在一家工厂找到了工作,我进入小学一年级,似乎新生活的曙光就近在眼前了,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不幸与哀伤已在向我们悄悄逼近,父亲突然病倒了,他患了一种那时很难治愈的病。消息传来,母亲历经磨难的心几乎被击碎了。父亲是一位优秀的军人,母亲以全身心的依恋和信赖苦苦地爱着他,而今病魔却要把父亲夺走,死神的敲门声随时都可能粉碎她的所有寄托和梦想,她怎能不锥心刺骨呢?!
几天功夫,母亲便老了许多,或许就是那些日夜的煎熬,催生了她的第一根白发。父亲一病就是四年,在那些艰辛沉重的日子里,母亲踏着冷峻的时光之途踽踽独行,我想,那时的母亲一定有一个信念:一切都会过去,明天将是另一个模样。
时光急匆匆向前奔走,四年后,在春暖花开的季节,父亲的病竞奇迹般地好转,不久便返回了工作岗位。母亲虔诚的信心和耐心,经受住了漫长而严峻的考验,很少哭泣的母亲又一次流了泪,为了这一天,她已等待了多久呵!
母亲用心血构思着孩子的未来,昔日的乡村教师生涯,使她更懂得知识的宝贵,倾其全力,弹精竭虑地培养三个孩子。当时我们弟兄三人只有一本汉语小字典,为了方便我们学习,母亲一笔一划地抄写了《新华字典》中的小学生、中学生常用词汇,用针锥和麻绳装订成册。它就象母亲期待的目光,催我奋发向上。
十年风雨飘逝而去,1981年夏,一张法律大学录取通知书飘然栖落在我眼前,印证了我深藏在心底的梦想,美梦成真,给了母亲一份莫大的慰藉和欣喜,她慈眉舒展,喜气盈目。然而一股苦味渗透了我的心,不久我就将远行异地去求学了,18岁了,那还是我头一回长久地离开母亲。
接连几个晚上,母亲为我整理行装,把她心中的干言万语都装进我的行囊。
汽笛长鸣,分别的时刻到了,母亲朝我举起一只手挥别,手臂刚到高处又垂落下去,手掌挡住了眼睛。火车渐行渐远,母亲的身影细若心弦,在冷风中弹奏着祝愿。
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脚印的花瓣开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但我始终走在母爱的氛围内,如同母亲培育成长的一棵大树,无论我的枝叶伸得多么高远,果实结得多么丰硕,我成长的根,永远在母亲那儿。
母亲十几年前就退休了,她养了几株海棠和兰花,她和我父亲喂了几只小鸟,清晨看鲜花吐蕊,黄昏听鸟儿鸣啭。父亲去世后,她每天去湖畔走一走,活动活动四肢和腰身。母亲恍若隔梦地享受这生命的快慰,过去的年华在她脑海里化作一声慨叹,或许只有那些哭过多次的人,才更能笑得开怀吧,母亲而今安详地领略着余生生命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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