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悠悠童年心(上)
那是什么?团团白晶晶,软绵绵似泡沫状的东西在我眼前升腾、升腾……它吸引着我忍不住用手去抓,往嘴里塞;啊呀,嘴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只有甜滋滋的味道。
当我回忆充满稚心天真的童年时,就像小时候踮着脚尖、昂起小脸,站在轧棉花糖的滚筒旁吃着棉花糖一样,它明明在我眼前,转眼却消失了,犹如一场美丽的梦逝去了。
小时候,我穿着木拖板,“噼噼啪啪”的在弹硌路的小弄堂里朝外婆家走,双手棒着大团棉花糖,贪婪地朝嘴里塞去。外婆早就听出是我的脚步声,她在屋里就叫了起来,“囡啊——”我赶紧跑了起来,偎在外婆身上,我把棉花糖朝外婆嘴里塞去。
“侬自己吃,看侬整天在外头白相,头像个蓬头狮子,外婆帮侬梳一梳。”
外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木板架上拿了一个瓷碗,里面浸着刨花沫。她用一把软刷子搅了搅,拆开我两根又细又黄的小辫子。
我嘴里嚼着棉花糖乖乖地坐着,“啊哎!”我惊叫起来,是刨花水滑溜溜、凉嗖嗖地落在我的脖颈里。
“不要涂刨花,毛伢说我的头发光得像镜子,难看死了。”毛伢是我表哥,比我大一岁,明年就要上小学了。
“不要听他的,他是男小囡;小姑娘头发乱蓬蓬的,夜里老鼠要爬上来的。”
我不敢乱动了。外婆慢悠悠地帮我梳了个又光又亮的小辫子,额前没有一点留海、挑的直头缝、辫子编得又紧又朝后,像一条鼠尾巴似的拖在后面。不过我觉得挺美,拿着小圆镜左看右瞧地看上好半天呢。
梳完了头,坐在外婆脚上荡秋千;她拉着我的手笑咪咪地哼了起来:“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侬好宝宝……”
当我被摇得昏昏欲睡时,听到一声猫叫:“咪呀鸣——”回头一看,毛伢从门外探出一只脑袋,嘴鼓起了大腮帮,手像个猫爪似地舞动着。噢,他又叫我一起去拣煤渣了。
弄堂后的空地上新建了一个钢铁厂,听外婆说现在是大跃进要大炼钢,前面有一个新建起来的小型炼钢厂,每天下午,就有几大卡车将煤渣倒在这里的空地上。
我急忙站起来,从门外拿起了小元宝篮和小铁扒。
“别带小凤乱跑,拣一点就回来吃晚饭。”外婆又戴起了老花镜,从扁圆形的柳条筐里拿出了针线,又补起了线袜。
我和毛伢挎着小篮,手拉着手,跳蹦蹦地跑崐起来,窜过几条弄堂,来到河堤上。我们总爱顺着陡坡跑下去,在小货船的跳板上走几步,真高兴!
这儿停着从江北来的货船,船上的人家生活很有趣,妇女拿着大淘箩在河边淘米、洗菜,然后蹲在船头,在黄泥垒成的小灶上煮着蚕豆、芋艿菜饭,莴苣叶咸肉菜饭。
呵,香喷喷的味随着一缕缕青烟在河面飘散开,好香啊......他们赤着脚蹲在船头,黑乎乎的手端着大木碗狼吞虎咽地吃着。我和毛伢不由自主翕动着嘴,馋馋的盯着他们,肚子在咕咕叫。
“快走吧,”毛伢催着我。
我们来晚了,许多小伙伴早已蹲在地上,拼命地扒着煤渣堆。我也用小铁扒刨呀刨,发现一块没燃尽的煤,心里就甜滋滋的。
过了一会我偶尔一瞥,看见毛伢的篮里快满了,我着急起来,可还是赶不上他,我生气了,站了起来赌气地把煤扒一丢:“你干什么捡这么快?不等等我?”
“谁叫你慢吞吞的。”他扒得更来劲了。
“我不拣了,”我擦着脸上的汗,生气地甩着辫子。哎呀,刚编好的辫子又乱了,刨花沫一点也不好,害得头发上粘了煤灰,真脏。
我提起篮子,撅着嘴要走,毛伢连声说:“好,好,都给你,”他把满满一篮煤渣放在我面前,我这才开心了。
“哈哈,你长胡子啦,像个小花猫。”毛伢的脸上尽是黑道道,他用手去抹,反而弄得满脸都是,我连忙掏出小手帕要帮他擦。
“不要,不要!”他摇晃着脑袋说。我生气得撅起了嘴,他这才不动了,调皮地挤挤大眼睛。
旁边的小伙伴偷偷地在笑,有的用羡慕的眼光望着我们。我可不管他们,仔细地帮他擦呀擦,虽然我的小手帕擦黑了,可是心里真高兴。
夕阳西下,我们踏着晚霞的余光,挎着满满两篮煤渣走回家。当我们走到弄堂口的自来给水站,看水老头从小木板房里伸出脑袋,一手拧着很大的自来水龙头,一手拿着很粗的胶皮管朝每个铅桶里放水,大家在窗口上放一块水牌。
哗啦啦,多清凉的水呀,多想跑上去冲冲脚,洗洗脸。
“来,快来,”毛伢鬼鬼祟祟地向我招手。水站边有个腰形的浴桶,里面盛满了清水。毛伢把脑袋伸进桶里,最后干脆脱了鞋跳进了桶里蹬着脚,得意地摇晃着身体,我也跳了进去,我们手拉着手打着脚仗,哈哈,多开心。
“寻死啊,啥人家的野小鬼,把我的木桶都踩坏啦!”一个女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不好,我俩跳出了水桶,提起篮子就逃。
“啊呀,鞋、我的鞋没穿……”我喊叫起来。
毛伢心急慌忙跑过去拿鞋,可是头顶心吃了那女人一记“毛栗子”。毛伢摸着头,气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中指朝鼻尖上一抹,大眼珠一转,便从角落里拣了块石头;他咪着眼,斜着身体,“啪”的一声,小石头正好落在水桶里,溅得弯腰洗衣服的女人满脸的水珠子。
“小赤佬,看我夜里不告诉侬外婆,”她用衣袖抹着脸,双手插着腰骂了起来,我们咯咯地笑着跑回家。那女人叫“夜来香”,爱串东串西,说这家长道那家短。她打扮得很怪,脸上老是抹着厚厚一层白粉,画着细眉,走起路来细腰一扭扭。听说她以前当过舞女,相好跑到台湾去了,留下一笔钱给她。她吃喝打扮把钱用完了,就靠贴纸盒维持生活,所以大家都不太爱理她。
我们回到了家,外婆已做好了晚饭。桌子上放着蚕豆菜粥、南瓜饼、咸鸭蛋和蒸茄子,这是我俩最爱吃的饭菜。我和毛伢搬了一张小方桌放到门口,外面的人家已经在吃饭了,有的坐在门槛上,有的端着碗,串着门边唠边吃。
这里解放前是河边的一大块平地,逃难的人家来到这里,搭起了一间间的铁皮房和旧砖瓦房。当年日本人打到镇江,外婆的母亲带着一家老小逃难到了爷叔家落脚,爷叔在纱厂里当小工头,就帮他们在这里搭了二个木板房。
后来外婆认识了在纱厂修机器的外公结婚了,生下了五个儿女。
解放后,这里的旧茅木板房都拆迁了,盖了一排排整齐的二层楼砖房。每家都分到一套,前后二个楼,下面一间是厨房,后面是房间,我和外婆就住在楼下。
楼上是小舅舅一家人住。大家住得还可以,就是各家门对门,中间相隔一条很窄的弹硌路,二张小饭桌一放就“禁止通行了”。
这里的早晨是一曲热闹欢快的进行曲。天还没亮,各家的门就“吱扭、吱扭”地响了,在一片“哗啦啦”刷马桶的声响中,杂着各种音调的叫喊声:“张大妈,去买菜啦,今朝有新鲜的大黄鱼。”
“侬先去,帮我排只位子。”
我时常拉着外婆的衣角,随着几位阿姨去菜场买菜。
从菜场回来后,整个弄堂里已是烟雾腾腾,家家都在生炉子,我也常帮着外婆煽炉子,眼睛熏得直流泪,还在拼命地煽。
外婆出来,把炉子拎到弄堂口,那儿有穿堂风,炉子一会儿就旺了起来,各家生完了炉子就拿着铅桶去水站拎水、淘米、洗菜……
水站上热闹极了,媳妇们卷着袖口,麻利地洗着衣服;她们有时凑着耳边说几句悄悄话,便哈哈大笑起来。
老年人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家的“白来克”鸡昨天下了一只双黄蛋;有的讲着昨夜做了不吉利的梦,梦里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嚣闹的上午过去了,下午的小弄堂显得很宁静,有时,远处传来悦耳有节奏的“笃笃”敲竹筒声,这声音在小弄堂里荡漾着,睡不着午觉的孩子一骨碌的爬起来溜出屋。
买绿豆糖粥的老头来了,我和毛伢常常溜出去,拿出二分钱,喝了一碗又糯又凉的糖粥了,粥滑得很,吃在嘴里,“咕溜”一下滑到肚里;在炎热的盛夏能喝上一碗爽口而清香的粥比吃山珍海味还要有味。
卖粥老头挑了摊子刚走,后面又传来轻脆的“当当”的铜器声。一个老头“吱哑哑”地挑着一个箩筐,手里拿着一个小铜锣敲着走了过来。我俩急忙跑进屋钻到床底下,找出一些破布,废铜烂铁去换几块糯米糖。
晚上这里则是一首优美的轻音乐,吃好晚饭,毛伢又去捉蟋蟀了。
我就坐在凉席上和隔壁的圆圆挑棚棚,一根鞋底线能挑出许多美丽的图案。玩够了,我就独自睁大眼睛望着繁星闪烁的夜空,它是那么得遥远、深奥,那里好像蕴芷着无数个谜。望着、望着,我发现黑乎乎的天朝我涌来,漆黑庞大的天幕中好像有许多黑黑的眼睛瞪着我,我惊叫一声,吓得撩起外婆的香云纱衬衣将头蒙了进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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