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 
我心里犹豫着推开了小会议室的门。以组长富田为首，山口、原野三个人，已经在会议桌旁入坐，正等着我呢。

——我们《K周刊》富田小组的编辑人员，决定要对这一问题进行采访，全是由于富田读小学三年级的儿子进策的一句话。

“嗳，爸爸，大臣是很了不起的人吗？”

五天前，对难得早回家的富田，儿子进策这样问道。

“怎么说呢，到底是个负责国家大事的职务啊。不过，你怎么会想起问这样的问题呢？”

“听说公成同学的爸爸当大臣了！”

不久前，内阁刚进行了一轮改组，大臣中不免有相当的新陈代谢。

“公成姓什么？”富田问。

“大藤，叫大藤公成。”

“但是，”在听了儿子这番话之后的第二天，富田把组里的三个人召集起来说：“我查了新内阁成员的名单，没有找到姓大藤的。不过，当我凝神注目于这一名单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名字，就是做了商务大臣的柳本的名字叫公昭，这是不是有点儿意思呢？”

“就是说，名字里有一个字相同？”

副组长山口问道。

“不单纯是都有个‘公’字的问题。”

富田撅起了嘴，这是他得意时候的惯有表情。“下面的字，一个是昭和的‘昭’字，一个是平成的‘成’字。再说，柳本新大臣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儿子生下来以后，就从自己的名字里取了一个字，因为生于平成年间，就又取了个‘成’字——我是这样推测的。”

“可是，姓不是不一样吗？”

我问。

“那当然，私生子嘛！”

“私生子？”

山口追问道。

“听我太太说，公成的母亲约在三十四、五岁，而柳本大臣已经五十五岁了。如果推测，约在十年前柳本有了这么一段风流韵事，这并非不可能啊。”

“要是这样的话，”山口眉间蹙起竖纹，“大藤公成家只是个形式上的单亲家庭？”

“这倒不是，好像家里有个父亲；但是，那是不是真正的父亲，还不清楚。今天早上，我打电话问了政治部一个熟识的记者，说柳本是个热心照顾别人的人，选举区的青年如果以求职之类的事相托，他也不会嫌麻烦，甚至还帮助介绍对象呢……”

“你的意思是说，他把自己怀了孕的情人交给了故乡的青年？”

“这并非不可能吧？也可能当时还不知道怀孕，就做了顺水人情……”

“可是……”

我提出了异议：“在我们的杂志上报道这个所谓的私生子问题，合不合适呢，再说，这属于个人隐私吧？”

“不，报道对象是大臣，是公众人物里的公众人物，没有资格说是个人隐私。”

“是啊，我也赞成公众人物没有个人隐私，”我说，“不过，这个事件是会把一个叫做大藤公成的小学生给卷进来的！”

“关于这一点，应该不成问题吧。”

原野在旁边插了句嘴。

“为什么呢？”

“那个叫公成的孩子，不是自己说他爸爸做了大臣吗？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他的生身父亲是柳本，这在他家里是经常谈到的话题；也就是说，对大藤一家而言，这件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我是这么看的。”

然而，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儿，能够明白“生身父亲”这样的概念吗？我心里这么思忖着，什么也没说。

到了第三天，大藤一家的户籍复印件已经到了富田小组的手里。

虽说，现在他人的户籍不能随便查阅，不过山口通过一家跟他关系不错的律师事务所把它搞来了。

根据户籍可以知道，大藤公成是大藤俊夫、浪江①夫妇的长子。可是，他的出生年月日和他父母结婚年月日对照一下，就可以明白，举行婚礼和登记结婚的时候，浪江已经怀孕了。

因而，柳本使浪江怀了孕，并且隐瞒了这一事实，让她和大藤结了婚，这样的推测并非不能成立。

从户籍上还可以知道一个重要的情况。浪江的出生地是S县，而且所在的町，正在柳本选举区S县三区的范围之内。

这一情况，自然让人联想起柳本大臣和浪江之间存在着什么接触点。

掌握了这些情况之后，与浪江见面的任务就派给了我。当采访对象是家庭主妇的场合，一般总是派我去。用富田的话来说，那是因为我的脸型比较容易被主妇们接受，服装也比较整洁的缘故。


我进了小会议室，富田竖起右手的拇指，歪着脖子，这是他在等待采访结果时候的习惯性姿势。

我左右摇了一下头。

“没有承认？”

山口问道。

“是呀，所谓不足挂齿，指的就是这样的事件吧。”

我说着，把椅子往外拖出来一些坐下了。

——大藤一家住在哪幢公寓，我们从居民登记卡上已经查到了；所以，我可以先在那幢公寓周围观察一下、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些情况再说，这是我预先想好的计划。

出乎我的意料，那公寓只是个仅有三层的普通出租楼，连个电梯也没有。

如果是大臣的私生子，养育费总是会有的，应该住在一幢不错的公寓里吧，我原来这么想象。

我站在公寓的大门前，正交叉着胳膊、歪着脑袋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请问，您找谁？”

背后传来了一声询问。

“有个熟人，好像就住在这儿。”

“对不起，能不能看看您的名片？最近这一带空关房屋比较多，大家说要提高警惕。”

“我是一家杂志的记者。”

我递上了一张名片。“听说，有一位姓大藤的先生住在这幢公寓里……”

“我就姓大藤啊。”

这样，我的作战计划被打乱了，一开始就碰上了大藤浪江本人。

我被领进了304号的小客厅，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这么回事……”

面前放着浪江沏的一杯红茶，我直截了当地挑开了话题。“公成君②的父亲这次被任命为大臣，我首先表示祝贺！”

“大臣？为什么？”

那个“为什么”的问法里，含有重大的意味，我想。潜台词就是“你为什么会知道？”

“是公成君在学校里这么说的。”

“啊啊，这孩子又撒谎了。”

浪江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平静地说。

“撒谎？”

“恐怕是大家在一起各自吹嘘自己父亲的时候，有个小同学说了‘我爸爸是总经理！’之类的话，公成就说‘我爸爸当大臣了’，用这句话来对抗吧。”

“怎么会呢？”

“当然会啊，很可能就是这样的。那孩子不服输，也有点虚荣心，不一会儿就能被戳穿的谎话也会毫不害羞地说。”

“您先生做哪方面的工作？”

我想用这个问题来打开局面，如果他丈夫的工作和柳本之间有什么关联的话，或许能从那一方面追问下去。

“不久前失业了，今天也正在外面跑来跑去地找工作呢。以前是在不动产公司做的，被裁了……所以，真实的情况，公成说不出口，就撒谎说是‘当大臣了’吧。”

就这样，“大臣私生子”的问题，在富田发表了如下感想之后就束之高阁了。

“原来是小孩儿的谎话……想到我小时候也对朋友说过我爸爸以前是职业棒球手——这倒并非不可能啊！”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个想法袭上了心头：说了谎话的会不会是浪江呢？

以孩子说谎为托词，而把事实真相隐瞒起来，这也并非不可能啊！

注①：浪江，是女人的名字，不是姓，日本女人结婚后随夫姓。
注②：君，日文中对男孩儿的称呼。

    佐野洋（1928——2013），出生于东京。1959年发表了第一部长篇推理小说《一个铅字》，此后主要从事推理小说的创作。1965年以《华丽的丑闻》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1998年获首届日本推理文学大奖。

原载上海译文出版社《外国文艺》2011年第四期



江南喜雨     作者  徐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