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        《 紫色的果实》
           [日] 吉行淳之介  作      吴鸿春  译
 
 
    女人走到院子的角落，蹲了下来，叶子的空隙里露出了许多淡紫色的花。
   
    大约是一个月前，她在那不大的院子里翻起了黑土，栽下了茄秧子。女人已经过了三十岁。大战期间，她还是个小学生，当时为了弥补食粮的不足，许多人家在院子里种了蔬菜。女人对此还有些模糊的记忆，但是她现在这么做，并不是受了那模糊记忆的蛊惑。
 
只要能排遣这份忧伤，不论什么方法都行，但是有一点，就是要让身体活动起来。女人开始编织，两手不停地动着的时候，她的思绪却渐渐地有如野马奔腾。
 
她在去附近商店买东西的路上，看到花木店的门前摆着几种秧苗。她选中了茄子，这也可以说仅仅是个偶然。
 
她有意没选花苗，她不想看到花朵鲜艳地开放。当然，蔬菜在结果前，也会开花的，不过蔬菜开的花都很低调朴素，在女人的印象中，像是蔬菜的秧苗直接地就长成了蔬菜。
 
掘土，栽苗，早晚用喷水壶浇水，女人对此兴趣渐浓。
 
把秧苗栽下去的时候，她刚和情人分手不久。她十分小心地对她的丈夫隐瞒了和那个男人的秘密。她并不想和丈夫离婚，再说还有两个幼小的孩子呢。
 
不过，她和那男人的关系也不能简单地说是一般的外遇——俩人都动了感情，但是双方都没有到想离婚的程度。
 
家庭内部的这种纠纷一旦公开出去，对于从事某些职业的人士来说，社会处境将会相当尴尬，而她的丈夫从事的正是这样的职业。这使得她颇费踌躇，因为她并不恨她的丈夫。
 
那个男人也没有那种不顾后果地把这个女人抢过去再说的冲动。两个人都到了知道轻重的年龄，然而俩人之间确实存在着一种近乎恋爱的感情。
 
他们平静地分了手，各自回到了原先的生活轨道。
 
在见到淡紫色花的几天以后，女人观察到有几朵花的根部变成了深紫色，并且鼓了起来。
 
花瓣枯萎了，开始结为果实了。
 
茄子的叶子和梗子也呈现出了暗淡的紫色。随着日子的推移，小小的深紫色果实的数量在不断增加。
 
有天早上，她蹲在地上观察的时候，看到许多拇指大小的果实就像听见了“一、二、三！”的口令似的，一起出现在矮矮的梗子和细细的小枝上。
 
这儿那儿的，也有鹌鹑蛋大小的夹杂其间。
 
她专注地凝视着其中的一棵，所有的花，根部全都开始膨胀，正在成为果实，连一朵谎花也找不到。这使得她一瞬间产生了震撼般的异样感觉。
 
她再查看了旁边的几棵，情况也完全一样。她一共种了差不多十棵茄子，难以一下子数清的淡紫色的花，根部全都在膨胀，大多如拇指大小，也有些已经有拇指的两倍了。
 
其中有一个竟已长到鸡蛋那么大，呈现出浓艳的紫色。
 
总之，全都结果了，应当还会长成更大的果实吧。不过，女人的心，并没有因此受到刺激。她想象着那茄子梗将因承受不住茄子的重量而倾斜着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反而有些平和起来。
 
然而令人难以思议的，是所有的花竟无一例外地都变成了果实！那么多紫色的小茄子密密麻麻地挂在细细的小枝上。
 
“花开了，就会结成果实的……”
 
女人这样想着，不意那种难以思议的感觉竟变成了莫名的惆怅。
 
她蹲在地上，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茄子光艳的表皮。
 
“不结果的花还真不如不开呢……”
 
女人轻轻地嘟哝了一句。
 
她不禁悲从中来。
 
她慌忙地开始行动起来，把茄子全都从小枝上薅了下来，她已经顾不得会伤到茄子的梗和枝叶，就像被冥冥中的什么附体了一样，手不停地薅着，就这样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女人的脚边堆了一堆紫色的果实，她神情恍惚地望着那紫色的小堆；随后，握着小小的铲子，开始在庭院里挖坑儿。
 
她挖了一个开口虽小却相当深的坑儿，接着，她把茄子用力扔进坑里……她的动作渐渐地慢了下来，到茄子都扔进去了之后，女人的心已经全被悲哀占据了。
 
坑口填上了土。
 
剩下的土，散在了坑口的周围，她朝那黑土又看了一会儿。两手都被泥土弄脏了，她就这样地向屋里走去。
 
这是个星期天的早晨。
 
她的丈夫在家，此刻应当还在酣眠之中。
 
 
作者简介
吉行淳之介（1924—1994），出生于冈山县，入东京大学英文专业，因放弃学业、未交学费被除名。代表作有《骤雨》、《沙上的植物群》等。曾获芥川文学奖、新潮社文学奖、日本艺术院奖等多种奖项。有《吉行淳之介全集》十五卷，新潮社出版。
 
本稿源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