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史漫笔】
“扇面书画世界”里的一件家庭小事
◆《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4月8日到4月12日，本年度樱花盛放之时、也是落英缤纷之时，NPO亚洲文化艺术协会几经周折，在东京中国文化中心举办了一场主题为“扇面书画的世界”的展览。
在扇面书画上，我在青年时代曾经受过一个“刺激”。那应该还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深受我母亲的祖母——我的太外婆的宠爱，我的乐趣之一是在她位于北京市东城区新开路56号被“挤”到大杂院北房东侧最后两间房以及那不足三平方米的小厨房里胡翻乱找。有一天，居然在临墙的大箱子里面找到了一把折扇，我努力地识别，那上面居然是1937年（民国二十六年）北京大学教授、明清史专家孟森（心史）先生写给我外祖父杨联陞的一首诗。那时，我真的是少年无知，把这把折扇带回我日常居住的西城区东官房胡同15号，还当着我母亲的面“炫耀”——我有了外公的一把折扇。我现在依然清晰记得：当时，我母亲像疯了一样冲了上来，从我手里夺过这把折扇，声嘶力竭地说道：“这是我爸爸的折扇！给我，我要！”就这样，这把折扇，被她夺走了，在我心里留下的是至今不能消失的“恨”！



上个世纪80年代我到日本留学以后，兜里稍微有点钱，就会到号称“亚洲第一书店街”的神保町去转悠。有一天，居然淘到一本孟森先生的《明代史》，发行年代是民国四十六年（1957年），出版者和发行者都是中华丛书委员会，地址则是台湾台北市中山南路十一号，国内总经销是台湾书店，国外总经销是集成图书公司，地址是香港九龙弥敦道580号E。仅仅就这几行字，就可以反映出当代中国学术史的一丝沧桑。
我之所以立即购买下这本史书，是因为该书前面有我外祖父杨联陞“民国四十六年十一月记于美国康桥哈佛大学”的序言，那里面有这样一段话：“回想二十六年夏，卢沟桥事变，不久日本侵略者就占领了北平。那时，心史先生同我，都住在城内。我曾托人请心史先生为我写过一把扇子。先生写的是李越缦的‘九日寄雪鸥’七律：‘越山云物逼清秋，细雨黄花易得情。落叶与人争野渡，斜阳随燕下江城。无多朋辈难求食，如此穷途未悔名。念尔闭门谁送酒，登临应解遣遥情。’现在扇子没有了，诗倒还记得，因为当时读了很感动。那时心史先生已年过七十，身体不佳，心境更坏。写这首诗，大约也是来借机发泄自己的忧愤。”



扇面书画，里面有这样的世界。扇面书画，不是可以随便得到手的，需要“请”，需要“求”。扇面书画作品，可以是中日文化友好交流的产物，也可以是日本侵华战争时愤怒的心声。一幅扇面书法作品，可以让20年后已经在美国哈佛大学执教的杨联陞先生能够如此清晰不忘地完整地回忆起来，真的是“小折扇，大世界”，里面有文，有史，有情，有义。



NPO亚洲文化艺术协会在这次展览中“晒”出清末民初许多中日书画家的扇面作品，我谨以这样一篇文字，为这次展览添加一个小“注”。（2024年4月8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