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诺    言》
小池真理子  作     吴鸿春  译 
 
    铃铃铃、铃铃铃……听到了一阵像是草丛里金铃子的叫声。
 
    大都市里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女人站在叶子已经落尽的银杏树旁，看着眼前来往交错的汽车行列。前灯明亮耀眼的光线像是舔着深夜的街道似的照射着前方。北风强劲，空中飞舞着稀疏的棉絮般的雪花。
 
    铃铃铃、铃铃铃……金铃子叫个不停。啊，女人突然回过神来。我怎么了，这个季节、这地方怎么会有金铃子……
 
    她慌忙把手伸进挎包摸索着包底，金铃子的叫声更大了。总算抓到了手上的黑色手机接收信号灯闪烁着绿色的光。
 
    “……很久没联系了……”
 
    令人怀念的声音，已经半年没听到了。这是多么想听到的声音啊，有时简直想得发狂。然而，诺言就是诺言。不见，不联系，这是最后一次……那一晚，一面这样说着，一面在酒吧的角落里喝下了最后的无甜味的马丁尼；喝完后俩人并肩走出了酒吧，绵绵细雨中，撑着伞在微暗的道路上作了哀伤的离别之吻，然后俩人背道而行。
 
    从那以后，女人遵守了诺言，男人也未违反。事情本该如此了。
 
    抑制着心跳，女人无表情地回答：
 
    “是啊。”
 
    “还在工作吗？”
 
    “不，刚结束不大会儿。”
 
    “还是像以前那样做到很晚，太辛苦了。”
 
    “到了年末，忙是免不了的。”
 
    “……现在，在哪儿？”
 
    “十字路口。”
 
    “哪儿的？”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女人把手机贴在耳边，迈开了步子。有些像走在云端的感觉，北风呼呼地刮着，冰冷的东西撞在脸上。
 
    “我违背了诺言，对不住！”男人说：“不知不觉地……”
 
    “喝醉了吗？”女人发出短促的笑声。“喝醉了吧？”
 
    心跳得更厉害了，尽管如此，语调却冷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恐怖。
 
    男人也以笑声作答，在那笑声里微微夹杂着爵士乐里钢琴的音色。
 
    像是在听着主流爵士乐饮着酒，是个安静的场所，不像酒吧。他和妻子一起生活的住宅以外，还借有一间做工作室的公寓，应该是在那个房间，自己也曾避人眼目悄悄地去过几次的那个墙壁雪白的房间……肯定不会错，女人想。
 
    “你要去哪儿呢？”
 
    丈夫出差了，回到家里也没有人。没来由地她今天竟不想回家，到那家和男人经常去的让人怀念的酒吧去吧，在那里点上一杯无甜味的马丁尼，把和男人一起度过的时间一一回味，她正起了这个念头的时候，来了电话。
 
    女人撒了谎：“已经这个时间了……正在回家的路上。”
 
    “是嘛”，男人说。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感情，听起来就像一味装做毫不关心的样子，态度很冷淡。“那么，路上小心。”
 
    女人的眼睛湿润了，大口地吸着气。她为一种想要责备男人的冲动所驱策——为了什么打这个电话？难道可以为了说这样一些话，在这样的深夜违背诺言拨通她的手机吗？女人以急促的步子走在年末夹杂着雪花的街角，她又一次大口地吸着气，对男人说：“能不能以后不再违反诺言了？”
 
    “知道了。”
 
    “别让我犯难，你都明白吧？”
 
    “对不起。”
 
    “那我挂了。”
 
    “你到车站了？还是叫到了车？”
 
    女人没法回答。从中央大街的尽头拐进去后，已经看到了那令人难忘的酒吧的黑色门扇。那小小的四层建筑的一楼，亮着暗淡的灯光。第一次和男人挨着肩走进的就是这家酒吧，和男人愈益相熟，对他爱得越来越深了的也是在这家酒吧。
 
    “喂，喂，你在听着吗？”
 
    “听着呢。”
 
    “我其实没有喝醉！”
 
    女人注视着酒吧黑黑的厚实的门，低声说：“再见了！”眼睛里漾起了泪花：“我以前不是也这样说过了吗？”
 
    “说是说过了……”，男人像少年般地言辞含混：“说过了，不过……”
 
    女人靠近了门扉，焦灼的念头让女人呼吸急促起来。
 
    “我在和你常来的酒吧里，”男人用像是发怒的语气说：“想起了你，就因为这个。我不好，那就这样了……”
 
    女人惊呆了。风在女人脚下卷起旋涡，雪片盘旋上升，和飕飕的风声相伴卷入黢黑的夜空。
 
    女人闭上眼睛，抬头仰天，咬着嘴唇。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喷发出来，是那拼命压抑着的什么……
 
    女人抓住门把手，用力拉开了门。
 
 
作者简介
小池真理子，1952年出生于东京，毕业于成蹊大学英美文学系。主要写作随笔、推理小说和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曾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直木奖、文部科学大臣奖、吉川英治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本稿源于《世界文学》）



十四行诗诵读者  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