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    《催化剂人》
 
[日]阿刀田高  作      吴鸿春  译
 
 
    “武野先生，总经理请您去一次。”
 
    科室办事员这样通知他的时候，武野的心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会有什么事呢，总经理找我，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
 
    公司的营业状况近三年来迅速恶化，虽说日本经济整体状况都不好，但是我们公司的情况尤为糟糕，私下里传播着要裁人的流言。
 
    武野的身份是临时雇员，虽说与总经理有同窗之谊，然而在目前的情况下，也难免要首当其冲了。
 
    ——唉，完了！
 
    要是被炒了，在这萧条时期，一个快六十的人上哪儿找工作？这儿尽管工资不高，还能挣到个日常开销。
 
    ——如果总经理提到解雇，我该如何作出可怜状，动之以情呢？
 
    他净盘算着这些，在走廊上走着，来到了总经理室门前。
 
    他敲了敲门。
 
    “打搅一下，我是武野。”
 
    秘书开了门。
   
    虽然是个一百多人的小企业，总经理室的气氛还是相当凝重的。
 
    总经理在看职工考绩表。在人事方面，哪怕是细枝末节，总经理也必要亲自掌握，这可以说是这家公司的特点，好坏且不论。
 
    “唷，身体还好吧！”
 
    “还行，在这里干得很愉快。”
 
    “孩子们呢？”
 
    “儿子大学毕业后，进了N产业公司。”
 
    “那不错啊，女儿呢？”
 
    “半年前嫁人了，可是老往家里跑……”
 
    “那不是好事嘛，家里就不寂寞了。一晃，孩子们都大了！”
 
    问家里人的情况，或许就是为了提起解雇的话头，“都长大成人了，你是不是也可以……”
 
    他觉得腿有点儿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真没出息。
 
    然而，总经理一面让秘书把文件收走，一面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叉起了手：
 
    “老原在干些什么呢？”
 
    问了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问题。
 
    “您问的是老原吗？”
 
    “嗯。”
 
    老原是他的老朋友，当兵的时候也在一起；年轻的时候常常互相约了去喝酒。
 
    本来，把武野介绍到这家公司来的就是老原。
 
    老原这个人——并不是要说照顾过自己的朋友的坏话——一看就知道是个无能的派不上什么用处的男人。为人是不错，但不属于能干的一类，也不属于对公司的业务满怀热忱的一类。
 
    每天踩着点来，只干他份内的事，还干得拖泥带水，到了点就走，他就是这么个平凡的小职员。大概他一辈子就是个走霉运的家伙吧，武野对此不难想象。
 
    老原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
 
    快到退休年龄了，他打算毫不留恋地离开职场，去过悠然自适的生活。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是在三年前，其时正是公司蒸蒸日上的兴旺时期，人手不够用。
 
    “我已经干够了，想在家里好好呆着了。”
 
    听到老原说了这番话，武野就托了他：
 
    “你退了以后，剩下的位子能不能推荐我来做？再说总经理好歹也算是校友……”
 
    老原干的究竟是什么工作并不知道，可他能干的，自己肯定干得了。
 
    “没问题，不过我属于到年龄退休，最多再补替一个临时职员。”
 
    “这个，我当然明白。”
 
    开始对此并没抱多大期望，然而进展却很顺利，最终武野作为临时职员被雇佣了，正在他所就职的公司濒于倒闭而他一筹莫展的时候。
 
    武野回首平生，觉得自己从来没能碰上过一家好公司。虽然他自认工作勤恳努力，也并不是一个如何无能的职员，然而凭他个人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说不走运吧！
 
    相反，老原那个笨家伙——他很自然地这样想——所到之处，总是吉星高照！
 
    “老原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在家混日子？”
 
    看起来，总经理找他，并不是要跟他谈解雇的事。
 
    “大概是这样吧……”
 
    “他想不想再回到公司来呢？”
 
    “您说的是……？”
 
    公司私下里到处都在传着要裁人的流言蜚语，这时候却要千挑百选般地请回一个很难说是干才的老原……
 
    总经理似乎看破了武野的想法，他摇着手说：
 
    “你知道催化剂人的存在吗？”
 
    问的竟是一个奇妙的问题。
 
    “催化剂？就是以前说的触媒？”
 
    “嗯，是的，学过化学吧，比如制取氧气时候的二氧化锰，自身不起任何变化，可是制氧的时候有了它，反应就会剧烈得多。”
 
    啊，啊，这些我知道，化学是我擅长的科目。
 
    “是的，我记得的……”
 
    “前些日子，我在看美国的关于经营方面的书，据书上说，在人群中存在着催化剂人；这种人自己做不了什么重要工作，也看不出在组织系统上能发挥什么作用，但是，只要有了他，企业就会兴盛起来，万事顺畅！”
 
    “啊？”
 
    “读了这些我就想起来，那个老原，怎么看都觉得像是一个催化剂人。有段时间，他在秘书科工作，接触比较多一些。看上去他并不是个如何能干的人，但是只要有他在，纠纷就能解决，事情没来由地就会很顺利。一旦他不在，就有许多麻烦事。我曾经带他去打过两次高尔夫，只要他在我身边站着，我就能得到好成绩。又有一次，带他去纽约参加了一个商业谈判，那次也是意外地成功。自从他退休以后，公司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对比非常明显。我让人事科详细地调查了过去的记录，结果正像我所猜想的，公司的飞跃发展期正是从老原来就职以后开始的，而且从那以后，他所属的部门一次也没有出现过赤字或者重大失误。”
 
    “啊——”
 
    武野不禁哑然失色，凝视着总经理的脸。
 
    曾经听说过，总经理相信算命打卦和征兆之说，没想到竟然相信到这个程度。
 
    不过，你别说，这世上或许还真就存在着催化剂人呢！
 
    “别人也许笑话我迷信，可是这世界上以人的智慧无法理解的事情多了去了。美国的经营学家对此半信半疑，开展了大规模的调查，好像是得到了‘催化剂人确实存在’的结论。就算是浪费也罢，按我的意见，不论是怎样的闲差事，先把老原请回来再说，我要看看情况究竟会如何发展。万一公司的经营因此而改善，不是天大的好事嘛！”
 
    “是，明白了。”
 
    总经理既然这样考虑，武野哪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呢？
 
    何况老原就是回到公司，他武野也不会被夺了饭碗。
 
    “总之，今天谈的是非常奇妙的事，对谁都不能说。”
 
    “是，这我懂。”
 
    “那就请你向老原转达我的意思，就说是见不着怪想念的，请他务必再回公司来，如何？”
 
    “请放心吧！”
 
    武野走出了总经理室。
 
    ——唔，催化剂人啊！
 
    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的人，这世上到底有没有？
 
    不意，遥远的记忆复活了，心底浮起了学校实验室的情形。化学老师的脸浮现在他眼前，戴着一副圆形的眼镜，……大家给他起了个“鳉鱼”的绰号。
 
    关于催化剂，记得是在高二下学期学的，实验课我得了满分。
 
    说不定，催化剂人还真的存在呢！
 
    “鳉鱼”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
 
    “催化剂有正催化剂和反催化剂之分，普通的催化剂，也就是正催化剂能够催化化学反应；另一方面，反催化剂呢，则会对化学反应起抑制作用……”
 
    是这样呵。
 
    同理，催化剂人里面，是不是也存在着反催化剂人呢？
 
    武野坐在办公桌前呆呆地想。
 
    ——我到这里工作以后，这家公司就没有消停过；以前工作过的公司也一样……
 
    就记忆所及，武野所在的职场总是纠纷不断。仅仅以高尔夫球为例，每次只要他去，大家的得分就会惨不忍睹……
 
 
作者简介
阿刀田高1935年出生于东京，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法文系。他尤其擅长于短篇，所创作的短篇与超短篇小说已超八百篇；继星新一之后，长期担任“超短篇小说竞赛”的评选人。1979年获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直木奖，1995年获吉川英治文学奖。2007年至2011年连任两届日本笔会会长。
 
本稿源于《外国文艺》



画作者  沈强